沒有騙人

女兒快要滿十一歲, 決定要開始拋開年齡跟她講話


她問了有趣的問題:
為什麼幾乎所有的影片裡,
大家都是很高興地拉小提琴, 而且感覺拉起來很容易?


我知道她要說....其實拉小提琴很不容易, 但是為什麼大家都假裝很容易....


她說的 "大家" 拉小提琴, 是指 Heifetz, Oistrakh, Perlman, Podger
唉, 的確, 我有誤導的嫌疑,
她開始拉琴之後才發現這件事完全不是影片裡看到的那麼容易


我跟她說, 其實她看的那幾位, 也常常在掙扎
(她不懂掙扎是甚麼, 講 struggle 卻了解, 真是)
她不太相信:
那為什麼他們拉琴都是一副享受的樣子?


我說這大致上有兩方面,
影片裡他們都在表演, 表演的時候, 免不了要 "演",
大家買票來看表演, 看到拉琴這麼不舒服, 會滿足嗎?
但是, 他們掙扎那是聽得出來的, 其實演享受也是白演


她接著問:
如果表演不舒服, 為什麼要表演?


我反問, 如果 Perlman 不表演, 他靠甚麼維生 (make a living) ?
也許 Perlman 可以做很多其他的事, 但是,
他已經花很多時間拉琴了, 拉琴可以維生他就繼續下去啊
不然, 你覺得像 Sylvie Guillem (女兒很喜歡的舞蹈家, 哇哩咧跟我同年) 喜歡表演嗎?


"不一定, 有時候可能不喜歡"


對嘛, 那她為什麼要表演? (喔對了 Sylvie Guillem 剛好今年告別舞台巡演)
我就舉例說她表演的時候有很多其他相關的行業也參加,
燈光, 道具, 服裝, 舞台, 化妝, 交通, 一起表演的人等等,
他們也就有機會靠她的表演維生
大家就是想辦法過過日子啊


"所以, 拉琴本來就不一定為了表演, 那幹嘛要拉琴?"


這問題, 最好誠實回答, 哈哈
我說我自己覺得我拉琴的時候跟自己最接近, 最像我自己, 最自在
(I am closest to myself when I play and I feel most comfortable doing this.)
不過, 這也是要花很長時間練習, 所以會掙扎,
因為大家通常不太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
不過, 表演也沒甚麼不對,
只是, 任何演奏, 只要是掙扎, 都聽得出來, 演也沒有用


"所以你一開始都跟你的學生說拉琴不是為了表演?"


是這樣沒錯.... (有人要出來抗議嗎?)


"這樣, 有多少人還繼續跟你學琴?" 還要我講出百分比....


哈哈, 大概百分之五或更少吧 (事實不是嗎?)


她有點了解為什麼我總是收不到很多學生,
"那這樣為什麼還是有表演?"
"為什麼 Perlman 不能在表演的時候拉的像練習的樣子?
至少, 讓大家看到拉小提琴不是那麼容易啊!"


這個....表演是社交活動,
有表演, 除了大家可以聽到看到平常難得接觸的藝術形式, 也是聚會的機會
不然, 為什麼表演有那些社交的習俗規矩等等,
你穿內褲拖鞋去國家音樂廳彈鋼琴下次還有機會再去嗎?
你在台上拉琴到一半停下來回頭再拉你想要拉的段落,
或是慢慢調音, 大家付錢看表演, 會滿意嗎?


"喔, 也對啦, 但是明明就聽得出來不是嗎?"
她是說之前我陪她看卡通 Frozen 的時候, 邊看邊跟她說幾位幕後主唱年紀身材,
她覺得怎麼可能聽得出來, 不服氣上網去查, 結果我所言真的不差


唉, 以前, 一百多年兩百年前,
沒有錄音錄影, 想聽音樂只有現場來一下,
那時候常常自己拉琴常常聽, 當然都聽得出來
現在大家又不拉琴又不聽這樣的音樂,
難得去聽一次音樂會, 不太容易聽出來啦
(哈哈這樣其實演出的人比較好混是嗎??)


"所以表演跟拉琴沒甚麼關係囉?
那為什麼很多人拉琴都想要表演? 要讓大家看拉琴很容易的樣子?"


這個嘛, 因為基本上大家表演有社交成就感 (to achieve certain social status),
所以, 很多人學琴一段時間, 就安排音樂會, 表演給大家看,
讓大家知道我會拉琴, 下次我再表演也希望能夠來看,
大家看了滿意, 我也滿意


然後我就說了一句很不中聽的話...
"In this way, they are full of themselves."


"還是跳舞比較誠實, 我看影片裡或是我們跳舞, 都強調這件事很難, 要練習很久"


她就是在意原先怎麼都不知道拉小提琴很不容易
我趕緊跟她說其實像 Janos Starker 就說過,
能夠一輩子接受挫折的人, 才能繼續拉大提琴


"喔, 他應該多公開出來講, 這樣才對"


哈哈, 好不容易澄清咱們沒有騙人
她似乎也滿意了, 跑去大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