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助

我有一位好朋友, 他的名字叫作江崇義


其實他原來的名字不是崇義, 而是斯頓
但是, 有人跟他說 "江斯頓" 不好聽, 所以他改名


但其實他也不姓江, 取名江斯頓是因為他原姓 Johnston
他來自美國, 四十幾年前, 到台灣來傳教 (missionary)
到現在, 雖然他每年還是回美國一趟,
他自己卻說他早就是台灣人了


也不必他說, 我們都知道他很台
他開車找停車位, 比我道地得多,
台中的大街小巷, 他比我熟
在地人才知道的事, 他也知道


我和他並不常見面, 因為我不是基督徒
我只有偶爾在教會結束後出現, 掃光剩下的點心,
或是去看看教會小朋友的活動, 幫女兒照相
不過, 女兒不只一次提到, 我和他有許多相似之處,
而且, 見面的時候, 談起話來, 的確, 也真的好像是心照不宣


認識好幾年, 他從未開口邀我參加聚會,
倒是每年聖誕節前他家裡 open house, 總會找我去吃飯
他的太太 Molly, 是超級主婦, 一道道佳餚之外,
每次我都放不下那些甜死人不償命的美式甜點

他們夫婦, 就是教會裡的靈魂人物
分工合作, 打理教會大小事
來台灣之後, 小孩也陸續出生,
他們的小孩, 不知道為什麼, 也都很台
反而是長大後回美國求學與生活, 還需要調適


四十多年快五十年了, 他們就這樣待在台灣,
他們的兒子說, 他們就像是蛋, 外圍是白色,
內裡不折不扣是黃色
去年初 Molly 走了, 也沒有想要回美國安葬,
他們很驕傲, 以台中市民的身分把 Molly 安置在台中的樹葬園區


Molly 走之前, 才剛辦過 open house,
那時她應該很不舒服了, 但是又煮了菜, 又作了甜點,
我們 (至少, 我自己) 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去到他們家, 照例不知天高地厚大吃特吃
沒過兩個禮拜吧, Molly 就住院了


她住的醫院就在我家附近, 出院時我去幫忙,
Molly 神情非常寧靜平和, 老江呢, 看起來還是做好該做的事,
但是我知道他很不安


Molly 病況急轉直下, 出院後也是兩三個禮拜的時間就走了
教會裡的人都陪著去到急診室, 送 Molly 最後一程
然後, 再送到台中的火葬場去火化


火葬場也在我家附近, 那天下午, 我就陪著老江和他兒子 Jeff,
去接 Molly 回家



轉眼間, Molly 走了已經一年半,
這中間教會裡的朋友固定找老江出來吃飯聊天,
偶爾我也會去, 吃飯的時候免不了會提到 Molly
他知道我父母都走了, 問我說像這樣子要多久時間才能調適過來,
說著說著他又摘下眼鏡擦眼淚


每隔一段時間我沒有出現一起吃飯, 他會問起我
這一年多, 我知道他很難熬, 甚至也生病了一段時間,
但是教會事務照常, 如他所說, "I won't give up preaching".


他的兒子 Jeff, 繼承父志
Jeff 和太太生了六個小孩, 不過, 我很佩服的是,
他們另外領養了一個小孩, 是台灣小孩
Jeff 離開台灣回美國求學工作, 已經好些年了,
但他這顆蛋就是念念不忘要再回台灣,
尤其是 Molly 走後
他知道他舉家搬回台中, 會是老江的鼓舞與支柱


他們是很虔誠的基督徒,
為了讓一家九口來到台灣, 辭去原本的工作, 沒有退路, 四處募款,
他們不擔心生活, 相信一切神自有安排


努力了有一兩年吧, Jeff 一家人成功來到台灣
這天, 大家約好, 幫 Jeff 的台灣女兒慶生

老江熟門熟路跟他的兒孫介紹每一道菜
我坐他旁邊, 看他講話, 忍不住微笑
他問我在笑甚麼, 我說....Happiness
他說....我知道是 Happiness.


然後眼前浮現 Molly 出院的時候我和他去停車場開車子,
他的車子發不動, 我們想辦法充電發動
還有在火葬場, 當他一眼看到 Molly 的骨灰罈的神情,
接著爽朗地順從禮儀公司人員建議, 按照台灣的習俗,
讓 Jeff 捧著 Molly 的骨灰罈回家


都是小事, 但我知道我沒出現的時候他會跟別人提起,
我也知道其實都不是小事, 我和他真的心照不宣